鄭國威專欄 / 「最會溝通的政府」?那人民呢?
蔡英文總統除了五大創新產業政策跟科技密切相關以外,還有另外的「五大」,例如「五大政治改革政策」,而在這其中,排第二的就是「改革政府效能」,而此目標與科技,特別是網路,更是息息相關。行政院更於近日延攬了網路科技專家唐鳳加入內閣,擔任政務委員,督導數位政策,更可見此一議題在政府之重要性。
說到政府效能,大概除了北韓,沒有一個國家的國民不會抱怨連三,而且我們也都喜歡看著更優異國家的典範而欣羨不已,有時就像愛比較的小孩,但一般人除了從諸多「故事」中去想像自己的政府可以怎樣做得更好以外,能插手的不多,只好像是動畫電影《動物方城市》裡頭那樣,把公務員描繪成天生就是動作慢的樹懶一樣自嘲嘲人。而前陣子被抨擊的亞洲矽谷政策,其實說到底,真正被批評的點也是政府的效能不被創業社群信任,不是嗎?
科技當然可以改善政府效能,但作法卻不是想當然爾,例如先前討論過的用 LINE 治國。在政府的職責分配中,政府效能的提升在地方是研考會負責,在中央則是國發會和督導的政務委員(也就是唐鳳)。目前政府鎖定的大方向為政策溝通,公開透明,管制鬆綁,檢討人事制度等等。我認為在這個議題上,得先搞清楚真正的目標:政府是真的想要提升效能,還是要成為被喜愛的政府?兩者有時並不相關,有時候當一個政府被喜愛,其實效能什麼都「還好啦」,例如當柯文哲被熱烈喜愛的時候,做什麼都認為是效能極好,當人氣沒那麼高了,就被認為拖延又混亂。這種愛屋及烏或認知自我和諧的情況其實很正常。
台灣的特殊環境下(民代壓力、媒體、網路…一切瑣碎化),公務員傾向於用「過度執行」來保護自己的飯碗,這創造了以下的情形:
- 做所有能做的事情,以及不能做的事情,來確保當任何問題發生時,都能提出「我們都有在做」的回應。
- 但因為只是為了做而做,所以 KPI 都跟實際要達到的目標無關,而是跟執行項目數量有關。例如目標是改善廉政風氣,執行項目卻是辦一場路跑跟一場徵文活動。
- 因為政府內部沒有那麼多專業人士可以做那麼多事情,所以只好大量外包或用約聘僱。這過程中創造了許多陳規陋習跟摩擦。
- 因為要做那麼多事情,所以雇用了非常多人,用人來服務了長官,解決了事情,但沒有因此提高效率,也沒有組織創新的急迫。「技術債」累積得跟國債一樣高。
- 因為做了那麼多各式各樣的事情,各有各的 KPI,跨科室運作都難更別提跨部會,一般人想檢核也無能為力。
首要問的問題就是「這些事情到底有沒有必要做」。若你仔細觀察,我們政府回應批評的特色是「我們都有在做」,任何問題被揭發出來或成為熱點,當輿論發出質疑,政府機關的回應一定都是「關於XXX一事,OOO機關已經於什麼時候進行了什麼什麼,並獲得什麼什麼成效,目前進入了什麼什麼階段,將持續怎樣怎樣執行」,我每每看見這樣的回應,感覺就像回到當兵的時候。當然,對許多人來說,這樣的回答其實是很 ok 的,因為他們認知自己跟政府的關係停留在上一個二元對立的典範裡,在這個舊典範裡,政府跟人民各自做各自的,人民選出政府,政府日常運作就跟人民無涉了,
但這其實是一種迴避跟傲慢,潛台詞其實是「你批評的這些我都知道,但是你不知道我們都已經著手了,你們也沒有能力跟智慧去理解真實的狀況,不要再浪費我的時間了」。而這其實就是當初刺激 g0v 成立的原因。
然而這種態度也不全是公務員的問題,而是加法思維長期運作導致業務激增,同時民眾對政府運作不理解也不參與而造成的。蔡總統希望他的政府是最會溝通的政府,這其實用意良善,但實現起來卻很難,就我個人觀點,我認為真正的根源在於無視閱聽人的典範轉移。
上面這張我在許多演講都會用到,簡單來說,1. 皮下注射 指的是大眾媒體將訊息單向傳給原子化的受眾,受眾就像是接受注射一樣將訊息吸收並接受,這是因為早期說服跟溝通研究者重視的是媒體訊息的效果,以及戰爭跟納粹等宣傳為何如此有效。2. 使用與滿足 認為閱聽人握有主動權,不再是被動地接收,而且使用媒介的目的是為了要滿足個人的需要,報紙可能是用來擦窗戶或包便當,電視開著可能是用來防小偷,媒體跟訊息只是呼之則來趨之則走的服務。3. 擴散閱聽人 則顛覆媒介與閱聽人的二元對立,將兩者關係形容為一光譜,我們都積極地展演,展現自己與媒體文本之間的連結,並在生活中善用互文性實踐,「迷」或是「宅」都是正面用詞。4. 認知剩餘 則是網路大神 Clay Shirky 提出的概念,他認為當今人們壽命增長,工時佔比縮短,教育程度提高,擁有低門檻的連網表達協作工具,因此創造出如維基百科跟許多網路無組織倡議,這股力量可以用來 tag Flickr 網站上的照片,也可以阻止 SOPA 通過。
由於傳播技術演進速度增快,以上四個典範在台灣同時並存,但也都在過渡,因此使得公共溝通特別困難。政府可能以為一大部分的選民還在 典範 1. ,但其實更多的人在典範 3。有些民眾可能以為自己在典範 4.,其實心態卻更像是典範 1…諸如此類,內外誤解不斷。當彼此認知的狀態不一致,溝通的效率就低,衝突就多。最近一個顯著的例子是雲林許厝國小遷校議題,當政府啟動跟民間溝通,關心空汙的台大教授怒陳政府對遷校不作為,對孩童健康不關心而上遍媒體跟社群網站,而政府立即啟動遷校,卻又撞上了學生家長的不滿,揚言要北上抗議……這種父子騎驢的案例一多,很容易滋生民怨。但要說誰做錯了?其實都不該怪,真要怪,我認為得怪台灣人整體對訊息傳播的態樣變化不夠敏感,以及對有效率的溝通方式理解太少,不只是政府。
若真的就政府效能提升來說,我認為府內不妨做一次衝刺計畫(Sprint),這是 Google Venture 在協助他們投資的公司解決重大課題時會用的方式。詳細請見最近出版的該書(我有推薦),或是看看網站也就差不多了。而若容我在自己的網站專欄嘴個幾句,我會建議政府現階段就只要做兩件事:「用減法思維刪除不必要的工作」跟「提高民眾對政府運作的理解」。而這兩件事其實也是一體兩面,因為減少不必要的工作就會降低民眾理解政府的門檻,提高民眾對政府運作的理解,也會增加他們參與政府跟公共事務的熱情跟責任感,這也會協助政府減少不必要的工作。
(揭露:我曾任 vTaiwan 計畫顧問,與蔡玉玲前政委,唐鳳準政務委員合作。現為桃園市政府研考委員(無給職顧問),並主持台北市新創產業協力網絡顧問計畫,近期曾受國發會邀請於此議題提供個人淺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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