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世祥/凝視童書與平板電腦:用人類學方法解碼這世代的童年
如果說「童書」用內容傳達了這個時代要給孩子的價值觀,那麼「平板」則是用「形式」定義了這個世代的孩子。
直接在智慧型手機與平板電腦時代中成長的孩子們,已經發展出許多屬於他們自己的文化特徵。比方說,他們拿到一台有螢幕的電子設備,如果這螢幕不是觸碰式的、不能刷滑,孩子們可能就覺得奇怪,甚至不知道怎麼使用它。
當然,我們也不能把平板只當成是一個會滑動的螢幕,其與無線網路的連結更是讓它成為重要的上網工具,也讓它成為名符其實的「『行動』載具」,讓人可以無限制地上網。也因為行動載具具有隨意移動的特徵,這也讓這世代孩子們的「上網經驗」跟我們有所不同。他們對於「上網」的體驗有所不同,再也不是「定點式」的,而是任何空間或地點都可以成為上網的位置。但這也對於生活帶來了新的要求,當一個環境缺少了「無線網路訊號」,也可能觸發他們的焦慮。
從教育的現場來看,平板電腦或是智慧型手機也絕對是這個時代家長與老師不得不面對的課題。一方面我們清楚孩子們需要通過平板電腦連結網路,好在這個全球化的時代學習,但另一方面我們也都同樣焦慮這樣的裝置傷了孩子們的眼睛,使他們沈溺於遊戲,也讓他們對於其他相對傳統的學習方式不適應。
然而,當我們用同理心來看這時代的孩子們,平板電腦絕對不僅僅是遊戲的媒體,而是他們建構自己的人際網絡、建立自己和這無線網路時代的關係時最重要的工具。
甚至我們也可以說,從這些孩子們使用平板電腦的方式,看到他們潛在的需求,便可以預測到整個時代的走向,想像我們的數位未來會是怎麼樣的光景。因為,他們不光是網路時代的原住民,更是行動載具與無線網路整合時代的原住民。
換言之,孩子們怎麼在生活中使用平板?怎麼讓「平板」成為社交的工具?都在在地表現出平板已經成為這個世代孩子們的定義。在這次「百工裡的人類學家 窺看百工(三)童書作家 x 小學教師」活動中,邀請到童書作家胡其瑞,以及小學教師戴傑西分別帶我們用人類學的觀點,針對童書與平板電腦的使用,來頗析這個世代的童年。在活動之前,我也很榮幸地去訪問了兩位,聽聽他們對於這個議題的看法。
平板電腦引入教育現場的人類學反思
戴傑西(以下簡稱「傑西」)原本只是一名在台中的小學老師,但因為在職進修時選擇了人類學的領域,開始接觸到了這個學門的理論、民族誌與方法,他也曾經在台中與蘭嶼做自己的碩士論文田野調查,而這個經驗讓他重新去反思自己的教學。
「(接觸人類學後)最大的改變是懂得去理解他者。過去在教書的過程裡,總會覺得學生是老師的附屬,可是當經過人類學的洗禮之後,你開始會懂得如何去理解學生,把學生當成是獨立的個體,發現他們主體的多樣化,重新認識教學這件事情是愉悅的、開心的、是有趣的。」
人類學的經驗也啟發了傑西對於教學上的新想法,他加入了一個由地方教育單位所發起的行動載具教學的研究計畫。在這計畫中,他要和其他老師以及廠商合作,一起田野觀察孩子們使用平板電腦的反應,也嘗試從中發展出一些合適的教學策略與教案。
「過去還沒接觸人類學之前,就覺得教學是一種例行公事(routine),你每天做的事情都一樣。但在做完田野之後,你開始會想要去嘗試一些新的教學方式。比方說這兩年我參與了行動載具的教學,在學生使用的平板的過程中可以感受到什麼叫做『遊戲化』的教學方式。你也感受到學生很主動地學習,那都不再是一種空談,或是一種面對長官的表演,真的可以看到學生在學習的過程中是開心的,主動地溝通、合作。這是可以看到希望的,不是很 fancy 的假象。」
而在這樣的過程中,傑西也發現行動載具在教學上的特性,這不光是要讓學生查資料而已,而是能讓學生透過精心設計過的教學,真正地學到東西:
「目前行動載具在教學上還是一個工具的角色,我覺得重點還是在於人如何跟工具互動,然後讓它應用在生活之中。在平板的教學上,它的工具性應該讓它發展成是融入遊戲之中。平板比較大的功用在於實現了『教學的遊戲化』,它絕對不是教學中的主角,但絕對是個催化劑。」
「平板另一個最大的功用是打破隔閡,可以讓不同的個人與群體,可以有更融洽的溝通,讓一個或數個班級可以形成一個大的群體,然後從小結點延伸到大結點。」
那麼,傑西在田野觀察孩子們使用平板的過程中,有什麼從人類學角度出發的發現與洞見呢?
「我的學生在使用平板的時候,會發現他們很在乎的是一種幽默感,很在乎的是一種 KUSO 的態度。比如說他們會很喜歡把他們的大頭照換成很容易吸引別人的照片,或是跟著不同的課程,換成不同的照片。比如說我今天講到孔子,他就去找孔子的照片。那他的目的是什麼?其實他的目的就是要在每一次他的活動中展現出他跟別人不一樣的特點。他透過的方式可能是很 KUSO 的,幽默的。這件事情跟大人在使用平板有一點類似,比如說我們在 PTT 或是臉書上,常會看到有人有很有趣的創意,或是說很搞笑的作品,其實那些都是類似的。我覺得這是非常有趣的,就是說我們總會覺得孩子在成長過程中總是附屬於大人的,可是其實不是。你真的可以在這樣的過程中發現他們是很獨立的,有獨特的個性,有很獨特的特質在那個地方。」
當然,要面對平板電腦這樣的新科技與新教學載具的絕對不只是學生,家長與教學前線的老師們都需要有所調整。傑西從他的經驗分享:
「面對一個新的科技來到,不管是教師或是家長,你必須要有更開放的態度,你要有一個新的教學方法去適應或是去面對這樣的狀況。在這個計畫裡面有其他不同的學校,有其他不同的老師一起參與,但是我發現其他的參與者他們的回饋都是很沮喪、失望與失敗的。但如果你去深究他們失敗感的來源,你會發現他們始終是用舊的教學方式來面對新的工具,但他們不自知,這是最大的問題。」
在傑西看來,認清楚行動載具的功能外,更要對於這樣融入科技的教育方式要「新的想像」,而且這個想像不光是針對科技、還包含了對於整個社會的發想與反思。
「平板不光只是一個很 fancy 的工具,它絕對是一個達到民主或是開放的一支鑰匙。我們必須要很早就讓學生學會溝通,學會合作,讓他們提早能夠熟悉這樣的方式以去回應未來的社會。而不是仍然期待我有一項工具能可以讓他們考一百分,我覺得這個才是最大的問題。所以我不管是家長還是老師,已經要開始面對未來的社會絕對是講求溝通與合作的,不會是量化分數可以去呈現的。」
在傑西的觀察中,他也注意到現在這個世代的小學生們雖然正在體驗最新的教學設計,有很多新奇的東西可以學,但他們也對於自己的未來有所憂心,這讓他也有更深層的反思。
「如果看他們的文章與作文,你會很失望。失望不是對他們很失望,是他們對於這個社會很失望的,他們很早就已經覺得他們的生活是很刻板的,他們的造句裡面就會告訴你『如果不好好唸書,就考不上好大學,以後就沒有好的生活!』但這也是我這次的活動中想要去反思的,就是我們對於當代教育的想像到底是什麼?我們總是希望學生學習的過程是快樂的,可是我們的社會真的可以給他們快樂嗎?或是說,我們的社會允許快樂這件事情嗎?所以變成在教學的過程中,尤其在一個新的教學試驗裡面,常會受到的阻力不是來自於學生,其實學生很能接受,我們常會把學生污名化,但最大的阻力其實來自於老師。」
這樣的反思讓傑西也看到更大的結構性、脈絡性的問題在背後,傑西替這些孩子們憂心:
「因為當你如果不相信這個世界會是快樂的,你怎麼會去執行快樂的教學?那如果說教育不是為了要帶領社會改變,而是社會來指導教育應該是什麼樣子的話,那快樂的學習根本是不可能的。所以在這一次的教學試驗裡面,我很擔心的是『他們上了國中之後怎麼辦?』或是說他們脫離了這樣的環境,是不是就要學習被動接受,那他們對於未來的想像是不是還是這樣子很資本主義式的。孩子很努力地讀書的目的是為了要考上大學,而不是我很快樂,有成就感在那裡。這個是我覺得很令人擔心的,這樣子的看法也是來自於對學生的觀察,以及看到他們在學習過程中的態度跟社會要求之間的落差,會讓人覺得很擔心。」
對於這次能來「百工裡的人類學家」分享,傑西自己非常興奮,也非常期待能和大家交流意見。
「教育有一個很重要的目的是『社會化』,像我剛才提到的是,如何讓他在社會化之後是有成就感?是開心的?希望這次的活動,能和大家一起去思考。教育應該是帶著社會往前進的領頭羊,而不是被社會指指點點,然後東變西變變成一個變形蟲。當然不可能因為這一次活動就能夠想像出一個輪廓,但至少我相信可以在透過人類學的觀點,透過我自己的教學實踐,可以凝聚出一個樣貌,也幫助我自己在未來的教學有一個更明確的目標,而不要再是今天這個專案是這樣,明天下一個專案是那樣,那台灣的未來要航向何方呢?」
最後傑西再次肯定人類學對他的幫助:
「我覺得人類學會賜予相信人類學的人很多力量和勇氣,也許是因為我們真的去執行過一個田野的計畫,所以你會重新去頗析這件專案或目的的目的是什麼?它的脈絡在哪裡?你徹底瞭解之後,就會很有熱忱地去執行它,不會只把它當成是負擔,會覺得這對於學生是有幫助的,對教育是有益的。你是可以重新能找回對於教育的熱情,也會讓你在同質性很高的一群人裡面展現出不同的態度。這是我覺得人類學對我在職場上很大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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