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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國威專欄 / 跳脫鼻尖觀點吧,公知們 –《超級預測》推薦序

人類擁有極佳的模式辨識能力,以及急切希望從環境線索獲得確定解釋的渴望,很有可能是因為我們的老祖宗就是靠著這樣的能耐,在惡劣的環境下避開了致命的危險,將基因傳了下來,為此我們該心存感激。如果我們的老祖宗看見草叢不自然搖晃,發出沙沙聲還不趕緊拔腿跑走,還在盤算「這有可能是老虎靠近,但也可能是一隻母兔帶著小兔……」,那後果就是我們都不會存在。儘管心存感激,這樣的能力跟渴望,就像重力一樣,將我們的思考能力壓制在地上,或如本書主要作者菲利普.泰特洛克所說的「無法脫離鼻尖觀點」。於是在人類發展出能力跟工具,將絕大多數老祖宗時代的危險消滅之後,依舊急切想獲得解釋的渴望,已經成為公共討論與社會進步的最大阻礙。

儘管媒體環境不斷變化,台灣的公共議題討論品質一直沒有太大改善。從噤聲不語到大鳴大放,從老三台到 Facebook 直播,日漸瑣碎化跟(片面)觀點至上的內容,迎合了眾人跟現象討解釋的本能。名嘴什麼都能講,當天發生的事件,當晚就能湊齊四五個人,面不改色講上兩小時,給出各種陰謀遐想、趨勢預測。而就算是號稱優質的媒體,例如本書中作者時常拿來調侃的紐約時報,也無法避免。比較長的文章、比較精美的用詞文筆跟下標、比較大牌的專欄作者,但談論公共事務同樣不精確,極少被檢驗。當我們不去也無法對這些不精準也沒打算負責的公共發言,特別是其中的預測面向予以「計分」,我們就創造了無窮的爭論迴圈,沒有人知道誰說得對,誰說得錯,只好讓意識形態駕馭於一切之上。

本書的主軸環繞在作者執行的 Good Judgement Project (良好判斷計畫)中的預測員,特別是其中的「超級預測員」,以及他們之所以能被冠上「超級」的原因。跟漫畫與電影中總是冒進,動輒想憑一己之力去改變世界的超級英雄或超級惡棍完全不同,這些超級預測員之所以能夠精確看出諸多困難問題的走向,給出遠超過專業情報組織預測水準的判斷,並非因為他們擁有超卓智力、能夠穿越時空、有千里眼或是心電感應,而是因為他們謙虛地知道自己所知甚少、能力有限、對絕大多數預測的主題不具專業、也沒有知名媒體專欄作家的頭銜跟人脈,但他們都能跳脫鼻尖觀點,認知事務的不確定性,分清楚自己知道哪些跟不知道哪些,統合多元視角,問正確的問題而盡量不讓情感左右,並且願意依據事實,隨時變更自己的預測–以個位數百分比的幅度去調整。

超級預測員的行事原則都非常科學,但即使是經過訓練的科學家也不容易遵守這些原則,就連以情報收集與預測為職業的美國情報產業,或是專門評論時事的經濟學者跟趨勢專家,都遠不如他們。但其實他們所做的,所在乎的,應該是每一個人都該做的,都該在乎的。本書也以諸多預測錯誤的歷史事件為鏡,告訴我們不該繼續將公共討論建立在無從驗證起的論述上,也不該為了面子而非事實繼續固守己見。

這本書是我期待已久的絕佳好書,徹底且清楚地將我這幾年從事科學知識傳播後發展出的個人態度描繪出來,我花了非常長的時間把本書細細讀完,身為一個近幾年才成為跟作者一樣的專業以外不可知論者,讀的過程心中好幾次大呼「就是這樣」,但也不免自我反省自己歷來對公共事務的言論有多少同樣不精確。我非常推薦每一位自認為知識份子的朋友讀這本書,最好跟我一樣感覺刺刺的,把這種感覺記住,在每次議論之前都回想一下,那就對了。

關於作者


鄭 國威

泛科知識公司知識長。 歡迎造訪我的個人 Youtube 頻道:鄭龜煮碗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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