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馬嘉駿

原住民族委員會於 105 年推動「第一屆原住民族精實創業輔導計劃」，獲選的 20 組團隊包括農業、生技應用、文創、旅遊等，各自展現顛覆以往大眾對原住民族傳產想像的創新商業模式。我們也追蹤採訪了幾組團隊，記錄他們的創業故事，以及拿到 100 萬元輔助金之後十個多月的現在，做了些什麼。

「我要用書寫連接祖先的部落！」一串小米獨立書店創辦人沙力浪〈趙聰義〉驕傲地說道。

臺灣不乏獨立書店，且往往各具主題與特色，藏書取向與店內風格，往往依循著店主喜好和個性。然而，布農族人沙力浪不只是要做一間書店，他更要用族語獨立出版書籍，讓族人完整地認識自己的文化，還要藉著族語、漢語並列的雙語書，使更多人認識布農族。

「是笛娜召喚了我。」

「笛娜，tina，是布農語『媽媽』的意思。」沙力浪說。因為熱愛文學，沙力浪申請元智大學中文系，期許自己能像布農族作家田雅各一樣「以筆代替獵槍」，並在大學期間寫下獲獎新詩《笛娜的話》，從此便不斷用詩記錄自己和部落的文化、語言。

《笛娜的話》說的是布農族青年對族語流失的感慨，沙力浪比喻：「當一個布農族人不能用笛娜的語言說話時，就像踏進陷阱的山羌，無法自由跳躍。」寫下這首詩後十五年來，他也日日反問自己，是否已經脫離陷阱，自由自在地跳躍？而迴盪在他心中的聲音，是笛娜的輕輕呼喚……沙力浪相信，唯有回到部落工作，才能親近「她」，成為勇於說族語、自由自在的布農族人。

三年前，沙力浪在花蓮縣卓溪國小擔任民族資源教師，常常向族人、耆老請教傳統文化，蒐集許多口述歷史及神話傳說。隨著資料愈來愈豐富，他知道是時候回到笛娜的身邊，於是興起在部落創立工作室的念頭。透過文化部「青年村落文化行動計畫」的補助，沙力浪放下工作，回到中平部落成立一串小米工作室。

堅韌精神串起知識小米

2015 年 10月，一串小米工作室在中平部落，按照布農族習俗殺豬分肉儀式正式成立。工作室取名為「一串小米」，布農族語稱 Tastubuqul tu maduq，沙力浪解釋：「maduq 是小米，buqul 是蜘蛛抱蛋，作為串起小米的一種植物。蜘蛛抱蛋取得非常困難，卻是十分牢固，因此長老們總會用蜘蛛抱蛋來串小米，這其實也代表著布農族人不畏艱難的強韌性格。」工作室命名一串小米，對沙力浪來說也是一種自我期許，希望以堅韌的精神串起代表傳統知識的小米。

剛回到部落，沙力浪發現族人們會透過閱讀接觸自身文化，但資訊卻散落各處，缺少一個能整合傳播部落文化的空間。於是他開始在粉絲專頁發起募書，只要是有關原住民族文化的書籍都列入收藏範圍中，同時透過計畫經費，舉辦原住民作家演講、文學之旅，開發筆記本、書套等族語文創商品。營運期間他也獲得東華大學東臺灣中心協助，從共同工作空間著手，邀請藝創系師生一起參與活化空屋計畫，大家互相討論、設計和嘗試，親手打造一串小米工作室。

而為使工作室成為部落的文化空間，沙力浪和東華師生決定將工作室結合圖書館，讓工作室不只是工作場域，更擴大為族人們相聚聊天、讀書的地方，一個屬於中平部落的文化據點。同時也藉著藝創系師生設計的布農神話明信片，為既是工作室、也是圖書館的一串小米募資宣傳。

挽起袖子，用族語寫自己的書吧！

1915 年，一場拉庫拉庫溪流域布農族群與日警武力衝突的「喀西帕南事件」，迫使部分族人遷居到臺東縣，其中一部分就聚集形成了現在花蓮縣卓溪鄉的中平部落。但究竟武力衝突是如何發生？標高 1,030 公尺的喀西帕南部落又是怎麼遷移到海拔 300 公尺的中平部落？

出生於中平部落的沙力浪說，成長地的歷史斷裂是他心中始終放不下的疙瘩，不願僅徒留紀念碑的追思，他決定和工作室的夥伴們一同書寫自己的歷史。

藉由過去任職教師所做的資料調查，再加上與工作室夥伴進行實地田野調查、耆老口述採訪，終於在 2015 年完成《述說百年前的喀西帕南事件》一書，主要收錄中平部落耆老，黃泰山（Bisazu Naqaisulan，生於 1928 年）所講述的喀西帕南事件口述歷史，完整了這段被埋沒的部落歷史。同年，工作室透過假日蒐集紀錄的布農語言、風俗習慣，以及耆老們口傳神話的種種文化資料整理，終也累積成冊出版了《花蓮縣卓溪鄉布農族神話故事》。

最特別的是，兩本書都分別使用了族語和漢語。為什麼堅持「雙語」書寫？沙力浪說，出版書籍不僅僅是為了要保存部落傳統文化，更想讓部落外更多人認識布農族群的故事、重現過去發生的歷史。

做一間真正的「獨立」書店

問到怎麼會從工作室走向獨立書店，沙力浪笑答：因為希望工作室出版的書籍有地方賣啊！

他說，不只是獨立出版，一般原住民書籍也常在發行後，因缺乏讓人認識的機會與管道，就此埋沒在書海中。於是，沙力浪申請原住民族委員會「臺灣原住民族精實創業輔導計畫」，讓獨立書店的想像得以落實。藉著計畫提供的創業補助金、業師課程，以及生產力團隊顧問陪伴輔導，他學習分析獨立書店市場的優劣勢，提升在部落做獨立書店的吸引力。

沙力浪希望透過「集中原住民書籍」的方式，搭配住宿空間的複合式經營，讓「觀光」和「賣書」結合在一起，提供更多可能性給消費者，創造出與傳統書店不同的經營模式。另外，獨立書店的精神，更是沙力浪要為原住民文化打造的品牌特色，著眼在「獨立」意念，書店具有開創性、獨立性，創造屬於自己族群的書店，「要做族群想做的事，說族群想說的話，出自己族群想出的書。」

傳統知識的小米終將纍纍成串

關於工作室的未來，才剛在今年六月獨立出版第三本書 ─ 幫助族人傳承族語及傳統知識的工具書《巒群布農語簡易詞典》的沙力浪堅持地說：「我們要繼續出版族語書籍！」希望以一年出版兩本書的進度，完成十本族語書，並建立族語的線上辭典。

然而，談到運作現況，沙力浪表示工作室具有族語書寫能力的人太少，經費短缺的情況下又無法全額支付稿費……「政府補助計畫多半是鼓勵性質，因此只提供短期經費，若想要永續經營是件很困難的事。」沙力浪憂心地說，這或許是許多年輕人想要回部落創業卻沒有行動的原因。

儘管如此，沙力浪仍有一個夢想，希望在未來成立布農族語言與傳播基金會，讓耆老或想參與族語創作的族人，有固定的薪資、空間專心創作，基金會則可匯集更多力量進行族語推廣，進而影響社會大眾關心臺灣原住民語流失的問題。

「耆老們用有形的、無形的傳統知識與族群文化將我們綁在一起，形成一串串的小米。」儘管經歷創業種種困難，沙力浪依然堅持著與笛娜，繼續守護部落文化，繼續串起纍纍知識的小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