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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中的科技:科技背後的哲學思辨與社會挑戰──在有限邊界中創造無垠世界(下)

圖/Free-Photos @Pixabay

在〈電影與科技的交乘──在有限邊界中創造無垠世界(上)〉我們討論了「科技」在近年知名電影如《少年 Pi 的奇幻漂流》、《阿凡達》等佳作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同時也看到了科技發達如何成為想像力「開外掛」的基石;想像力如何成為科技發展的契機。接下來,在 AR、AI 等科技成為電影院裡人人都能說上兩句的現在,科技將如何繼續影響我們呢?又會帶來什麼樣的新道德挑戰?另外,電影與科技連袂已成時勢,台灣電影產業能否繼續成長,或許也要著力在此。

科技背後的哲學思辨與社會挑戰

《銀翼殺手》劇照。 圖/IMDb

1982 年由雷利 ‧ 史考特(Ridley Scott)執導、哈里遜 ‧ 福特(Harrison Ford)主演的電影《銀翼殺手》,不知成為多少人在科幻電影方面的啟蒙。故事情節描寫 2019 年的未來世界中,科技已經進步到可以製造出外表與一般真人無異、同時具備獨立思考的複製人(Replicant),為人類分擔較為低下的工作以及提供娛樂服務。對於違抗禁令、偷偷逃藏在地球的複製人,會交由一種特別警察進行追捕並強制除役,這樣的特警就被稱為銀翼殺手。

關於機器人帶有機敏自主的思想、表現出深富自覺的反動、甚至是充滿侵略性的逆襲,過去不少電影作品都有著墨,其中最為人所熟知的可能莫過於 2001 年由史蒂芬‧史匹柏(Steven Spielberg)所執導的《A.I. 人工智慧》(A.I. Artificial Intelligence)和 2004 年由威爾 ‧ 史密斯(Will Smith)所主演的《機械公敵》(I, Robot),然而相較於《A.I. 人工智慧》中機器人對人類懷抱著近似耽溺與偏執的情感,以及《機械公敵》直白而淺顯地利用機器人的集體反噬,撩撥起人們對科技發展的深層焦慮與不安,早它們二十年推出的《銀翼殺手》,在探討機器人為人類世界帶來的社會挑戰這方面,可能比其他作品還要更為前瞻、更為深邃。

《銀翼殺手》獨樹一格的地方,在於它透過沉緩凝重的敘事節奏,娓娓傳達出一種深切濃重的哲學情懷,隱隱思慮著科技發展所潛藏的社會挑戰,進而拋丟出許多值得深思的問題。人類極盡所能地發展科技,到底是在解決問題還是在製造問題?彼此相差無幾的兩種族群,卻存在壁壘分明的階級對立,這對於整體社會福祉是增添還是削減?當機器人具備甚至超越人類智能的時候,人類還能拿什麼來維持自身的優越感和合理化自己的主宰地位?電影中人機共存的世界,除了反映人與科技的關係,或許也可引申看作是科技發展對不同社會階層的影響。科技是讓社會資源、財富與地位的分布更為均化還是不均?科技是讓不同階層的人更為和諧共存,還是科技專屬於富人或資本家,而使不同階層間的分化加深?這些涵蓋倫理、道德、經濟議題的社會挑戰或許還言之過早,但早已神似形異地出現在世界各處,也無疑是《銀翼殺手》所預先提點的核心問題。

對於科技發展所可能衍生的不均與對立,我們不難看見編導在片中對象徵低下階層的複製人所投以的人文關懷,於是我們看見複製人莎樂美小姐(Miss Salome)的生命在一幅美得令人心碎的幻麗畫面中殞落,於是我們看見大限將至的複製人羅伊(Roy),在滂沱大雨中做出讓人難以忘懷且哲學性十足的最後獨白,在那個時刻,漫天的雨水彷彿上天悲憫的眼淚,洗滌著複製人傷痕累累的身心,而城市中四處散射的霓虹則幻化成聖潔的光,照射出複製人情操上的高貴性與生存上的正當性,光芒令人難以逼視,那是一種生雖無法燦麗如夏花、死時也要靜美似秋葉的概念,背後所富含的詩意與美感是複製人應得的敬重與尊嚴,也讓我們在自慚形穢中知所反省,身處窮經黷武的科技競賽中,除了自我克制與自恃擁有機器的操作權之外,人類的確需要更為積極的作為,才能避免讓自己在無可預料的科技進程中,落入充滿內心掙扎且不知如何自處的境地。

「我見過你們人類無法置信之事──太空戰艦在獵戶星座的肩旁熊熊燃燒。我注視萬丈光芒在天國之門的黑暗裡閃耀。那些時刻,都將在時間之流中消逝,一如雨中之淚……。死亡的時候到了。」這段《銀翼殺手》的經典獨白,是否能讓人看見人機之間還有其他可能? 圖/《銀翼殺手》劇照 via youtube

時間繼續在走,故事尚未結束,2017 年的《銀翼殺手 2049》一如片名將時序往前推進來到 2049 年,走過時光的長廊,世界有著許多的變與不變。到了 2049 年的未來世界,繁華地區仍然在一片繽紛喧鬧中瀰漫著揮之不去的荒寂與疏離,真實溫暖的人際互動仍然罕見,但是市面上已經出現一款正在大力促銷、利用人工智慧全像投影而成的完美虛擬情人,可以給人仿真的情感和無條件的關愛與支持。美學的呈現上也更加登峰造極,隨處可見迷麗動人的光影設計以及匠心獨具的畫面構圖,但是晦暗冰冷的城市樣貌、混亂汙穢的貧下社區、貧脊荒蕪的邊陲地帶更是令人觸目驚心。讓人驚異的是,複製人竟然已經進階到具備延續世代的能力,這樣的假想或許過於異想天開,但重點並不在這個假想的可能性,而是在引人思索,當機器人對於人類的高等有機功能幾乎一應俱全時,兩者是否因為界線愈漸模糊而無須再去區分彼此?人機之間資源地位全然不均的階級分野是否就此消除?如果仍須區分高低尊卑,評判的標準到底為何?對於這些問題,電影透過一位銀翼殺手苦苦追尋自身身世之謎的過程,幽微地提供了昭然若揭的答案,並且重申宇宙萬物之間最為崇高的價值,仍然是純然高尚的人性以及具有溫度的靈魂。

電影中未來科技世界到處可見的晦暗色澤與荒頹景象,暗示我們須對科技與人類發展進行思辨。 圖/《銀翼殺手 2049》劇照 via IMDb

令人足堪玩味的是,我們在片中看到理論上最具有人性的地方,正是冷冽的科技世界中,唯一具有綠意與溫度的區域,然而注意一下那個生活環境的特徵,以及片中未來科技世界到處可見的晦暗色澤與荒頹景象,都不難想見是導演意有所指地提醒我們,應該正視在科技與文明的高度發展之後,可能對人們自身以及環境帶來種種戕害的各項議題。

《銀翼殺手》與《銀翼殺手 2049》兩部作品推出的時間相隔 35 年,但是彼此串接、相互回應,對於未來世界的想像與社會影響的探索,它們以沉思者的優雅步調,進行著充滿深邃詩意的哲學式思辨,這些以尖端電影科技與工藝所呈現出來的作品,就像是太空中遙遠星辰向人類所投送過來的燦亮星光,相信時過多年,仍將閃爍著熠熠不滅、充滿預知意味的耀眼光芒。

電影產業是軟硬整合的理想場域

透過以上的整理我們得以明瞭,從充滿宇宙想像的《2001:太空漫遊》到飽含宇宙知識的《星際效應》,從突破 3D 技術的《阿凡達》到賦予 3D 另一層深意的《比利 ‧ 林恩的中場戰事》,從探討前瞻技術影響人類社會的《銀翼殺手》到回歸根本彰顯人性價值的《銀翼殺手 2049》,其實都在向我們闡釋:

電影與科技的結合已將科技想像推升到另一個嶄新的境界,而兩者的交乘所意圖帶給大家的,除了娛樂效果與商業利益之外,還包括知識的外溢、想像的激發、以及心靈的探索,它能點燃人們對科學技術的好奇與興趣,更可提醒大眾在追求科技發展、享受各項科技便利的同時,也要隨時保持警醒謙卑的態度。

電影中所有天馬行空的想像,從來不是危言聳聽式的恫嚇,而是前導式的帶領,引介所有的聆賞者在更為溫柔感性的介面中,預習未知的種種可能,並且也在這些預習中,緩解科技進步所可能帶來的惶惑與不安,這其實也是電影科技在經濟產值創造之外的另一種珍貴價值,更可成為回應社會挑戰的一種利器,而特別的是,它可以既柔軟又犀利、既溫馴又前衛(電影與科技的連結關係,簡單綜整如下表。

電影與科技的連結與影響。 圖/本研究團隊整理

若要說科技終究無法自外於人性,那麼電影科技無疑是最為貼切的例子之一,因為電影不可能撇除與人世萬物有關的故事文本與內在價值,只單靠技術而有所產出,這不由得令人想起,2017 年 9 月中央研究院曾提出《臺灣經濟競爭與成長策略政策建議 》,報告書中認為臺灣未來應該積極進行軟硬結合的企業發展,有效整合硬技術與軟實力,並且對於實踐的產業對象,提議了半導體、人工智慧、遠端醫療等產業。事實上,電影產業同樣也是最適合進行軟硬整合、並且從中展現文化軟實力的產業,如果對於其所能產生的經濟貢獻有所質疑的話,或許韓國近年來的表現可以提供一些參考。觀察韓國各產業在智慧財產權收支餘額的統計數據,會發現「出版、電影、廣播與資通訊服務產業」的數字不僅逐年提高、由負轉正,甚至已經成為韓國服務業中技術輸出排名第一大的產業(如下圖)。

韓國各服務業智慧財產權之國際收支餘額
資料來源:Bank of Korea,本研究團隊整理。

此外,2017年9月在臺上映的韓國電影《我只是個計程車司機》(A Taxi Driver),故事雖然以嚴肅的光洲民主運動事件為主軸,但根據韓國電影振興委員會(Korean Film Council, KOFIC)截至 2017 年 12 月 30 日的最新統計數據顯示,該片光是在韓國境內就創下了高達 1,218 萬人次的觀影紀錄以及超過 958 億韓元(相當於臺幣 25 億元)的票房紀錄,不僅有亮眼的經濟貢獻,其帶動民眾回溯歷史的社會影響力更是不容小覷,當然就更不用說於 2017 年 12 月底在臺上映、以大量電影特效呈現死後審判世界同時親情力量爆棚的《與神同行》(Along With the Gods: The Two Worlds),全臺累計票房更已突破 4.5 億新臺幣,正式成為目前臺灣影史最賣座的韓國電影(中華民國電影票房資訊系統,2018),儘管電影整體的評價不一,但能以華麗新招式闡釋傳統舊文化,仍是創意滿點的可敬作品。而觀察我國電影產業,從《海角七號》、《賽德克巴萊》、《痞子英雄 1 & 2》乃至較為新近的《紅衣小女孩 1 & 2》,不僅文本題材及呈現手法各有特色,票房收穫屢有建樹,片中對於電影科技以及視覺特效的運用等技術層面,也逐漸做出一定的成績,未來如果能更多加了解產業面的實質需求,從企業面及文本面雙管齊下投入資源,協助業界厚實相關設備與技術能量,例如扶植具有技術潛力之電影製作公司或工作室,以及促進國內電影製作業者與國內外高科技企業進行技術合作與開發,或是甄選劇情層次及技術層次具有優秀創意的劇本及合作案進行預算補助,同時透過多元的產學聯盟、公私部門協作、以及國際合作模式,讓國家級和國際級的技術設備能夠加速引領業界技術成長,並且促進經驗交流與人才培育,甚至逐步建構出理想的從業制度與環境,相信都將有助於我國電影產業交出更漂亮的成績單,在世界各地得到更多發光發熱的機會。

《紅衣小女孩》不僅題材在台灣影界少見,更運用大量動畫技術營造鄉野恐怖氣氛,但相關電影技術仍需政府與整個產業界支持發展。 圖/《紅衣小女孩》劇照。 via IMDb

令人慶幸的是,科技部部長陳良基與文化部部長鄭麗君已於 2017 年 7 月宣布啟動文化科技平臺,以跨部會合作方式共同推動文化科技,讓科技促進文化發展,也讓文化為科技加值。此外,國家實驗研究院國家高速網路與計算中心(國網中心)謝錫堃主任也與文化部李連權次長一同於 11 月 9 日和來自各個領域的藝術專家們進行座談交流,期待促進科技與文藝的碰撞與融合。而邁入六周年、支援超過電影業界百部精采作品的國網中心「算圖農場」(Render Farm),2017 年也結合文化部、經濟部、教育部,共同推動「跨虛實科技人文計算平臺」旗艦計畫,這些橫跨科技與文化的合作計畫,相信可望在促進提升國內電影及文化創意產業以及培育優秀人才方面,注入一股充滿力道的全新動能(科技部,2017;科技部Facebook粉絲專頁,2017)。

結論

對於提升國家的國際能見度,電影產業一直是大有可為的領域之一,在國際影壇上,臺灣所推出的電影作品一向頗負聲望與競爭力,而幕後工作團隊的齊心協力,也讓技術層面的進步成果逐漸被看見,連一向以白描手法捕捉社會群像的蔡明亮導演,都開始敞開胸懷擁抱新興科技,將 VR 虛擬實境技術融入最新作品《家在蘭若寺》,而從林哲民所帶領的臺灣特效公司,幫助電影《擺渡人》勇奪第 54 屆金馬獎最佳視覺效果獎的例子來看,更可知道國內的電影科技早已具備一定實力,未來若能再輔以更多政策面的資源挹注,在儀器設備購置、技術合作開發、產官學資源連結、國際經驗交流、以及人才培育吸納等各方面多所加持,相信更能使臺灣電影產業如虎添翼,飛向更廣闊的一片藍天,也可讓所有的電影從業人員,掌握科技力量的加乘效果,在邊界有限的大銀幕上盡情揮灑,創造出浩瀚無垠的電影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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